读万奇先生《纸边碎语》,感觉其文章乃学问文章、文章学问。学问文章,是其文章以学问涵养而成;文章学问,是其文章大多关乎写作学研究。
先说学问文章,是因为他有学问做底子,学识渊博,积淀深厚,反映在文章中就自然而然地带着文化味、书卷味,而无学究气。万奇先生是内蒙古师范大学文艺学专业中国文论方向硕士研究生导师,是当代著名写作理论家,著有《桐城派与中国文章理论》《文心之道:汉语写作论说》,主编有《20世纪中国写作理论史》《实用写作技法指要》等。有这些学问做根基,其文岂能没有学问?《纸边碎语》虽是散文随笔,但却依然保留有其做学问的格调,旁征博采、通贯古今,且资料充实、论述扎实,行文语言、闲雅平实。纵观全书文章,文字典雅,文思缜密,叙述从容优裕,用语字斟句酌,论理丝丝入扣,处处见学识,见学养,见机智,见风趣,有浓郁的学问气、醇厚的笔墨香,字里行间,无不彰显出一名学者的本色和功力。
说是文章学问,是因为作为一名写作理论家,其散文随笔自然离不开写作学研究,书中的《写书之妙》《艺术与生活》《美文》《写作态度》《文章做法》等篇,本身就是随笔式的文论;“师友琐记”一辑文章中,他所写的吴调公、裴显生、刘锡庆、屈正平、王志彬、徐越化等,都是写作学研究的名家,从中可以品味到这些学者在写作学研究中的作为与风范;在“文情鉴照”一辑中,他为师友写的序跋书评,则更是文论。他把有关文论的缜密思考,自然融入在随笔的恬淡闲适之中,无不写得有识有学有情,知性感性理性兼具,还真应了知堂老人的话:“作序是批评的工作,他需得切要地抓住了这书和人的特点,在不过分的夸扬里明显地表现出来,这才算是成功。”万奇先生的序言评论,可谓深得知堂精髓。
关于文章的学问,书中颇多精识妙见,如他谈文章“有法”“无法”时说:“崇尚无定法、无法,是着眼于文章写作之道;强调有法,是立足于文章写作之术。”一句话就把关系给说透了。他说:“艺术求美,经济求利,道德求善,概念求真。”不能混淆道德与艺术,以善而代替美。说“村郎文字无法无气,是俗文;学究文字有写作之法,而少气骨,是雅文;唯有文忠文字(文士文字)法而无法,以气灌之,‘行乎不得不行,止乎不得不止’,方是雅健之文。”针对古今士人贬抑宋诗“以文字为诗,以议论为诗,以才学为诗”的缺点,他却说,“倘转换一个角度看,三点不足也可能是宋诗的优长:以文字为诗,追求散文化,纡徒相济;以议论为诗,崇尚哲理化,情理相融;以才学为诗,精于写作技法,奇正相参。”他点评克冰的《阿尔斯楞的眼睛——闲情集》一书“有书斋的沉潜,有人间的情怀,有理性的积淀,有感性的炽烈。”然后提出,在高等学校从事文学教学和研究的人,最好“下水”,搞一点创作,弄一点儿翻译,把自己的教学和研究与创作实践结合在一起——学者作家化。有了创作的甘苦和体验,你对作品的赏析、研究才能有不一样的感悟,才能说到点子上,才能讲出真思想,做出真学问,展现真性情。万奇先生是这么说的,其《纸边碎语》和他那些写作学论著一样,也无不是“学者作家化”的典例。在《写书之妙》中,他说:“一个念头,一种感觉,或一点想法,就会自动生长,联想,延伸,铺排,想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最后竟形成了一本书。‘课虚无以责有,叩寂寞而求音。’”“碰到许多材料,不知从何下手,便先分类,后排队,条分缕析,慎辨去取,‘情曈昽而弥鲜,物昭晰而互进。’”他说有时找不到感觉,就放一放,品茗聊天,放松状态下往往会有天机将过去的材料激活,出现“义味腾跃而生,辞气丛杂而至”之佳境。诸如此类集学识、思想、体验于一体的表达,《纸边碎语》中俯拾皆是。看似在说写书做学问,其实不都是写文章的经验之谈么?